“驿站”,查《现代汉语词典》词条,解释为“古代供传递政府文书的人中途更换马匹或休息、住宿的地方”;《说文》曰:“驿,置骑也,从马,睪声”,表示其交通工具是马匹,通过的线路为驿道,而中转的结点称驿馆(站),杜甫《瘦马行》的“细看火印带官字”,岑参《初过陇山途中呈宇文判官》之“一驿过一驿,驿骑如星流;平明发威阳,暮及陇山头。”韩愈曾形容“府西三百里,侯馆同鱼鳞。”依稀可见当年繁忙之盛唐驿馆配备管理细节。
驿馆不似别墅或豪华宾馆那么逍遥浪漫,文人墨客在此却可一帘幽梦;史载东汉献帝时,曹操破袁绍,得其儿媳甄氏。曹植见之,欲求为妻,操不允,而赐与长子丕。植甚不平,十分怀念甄氏。丕“被”禅位称魏文帝后,植奉旨入朝,时甄氏已被郭后谗害而亡。帝取甄遗物玉镂金带枕给植看,植泪如泉涌,帝遂将枕赠植。植回封地,途经洛水之滨,夜宿驿馆取枕而眠,忽梦甄女款款而来,对植曰:“妾身本托心于君,然不能如愿,此枕是我陪嫁之物,今在君王之手,愿荐枕席。”两人情意缠绵……甄又告植云:“为郭后以糠塞口而亡,今披头散发,羞将此形貌重睹君王。”言罢不复见,植亦梦醒,悲喜不能自胜,遂作《感甄赋》。后明帝继位,改称《洛神赋》——驿馆宛如避风塘,对曹植,则是挥之不去的伤心地。宋徽宗宣和三年(1121)李清照赴莱州投奔夫君途中宿昌乐县驿馆时,写了《蝶恋花》一词,不仅思念情同手足的姊妹,更为其难卜吉凶的莱州之行忧心忡忡。
驿馆每每爆出新闻,唐天宝十四年(755)安禄山在范阳以“清君侧”为名起兵叛乱,玄宗在华清池六日内就得到这一消息(合驿马日速约五百里),仓皇间西狩蜀地,途中至必经的马嵬驿休息(唐明浩《杨贵妃传》),将士饥疲怨声载道,诛(杨)国忠,杀……上(唐明皇)被迫乃命(高)力士引贵妃于驿馆旁佛堂,缢杀之——可怜绝代佳人香消玉殒,葬于驿西道侧(《旧唐书》),想当年,她被“三千宠爱于一身”,自幼好食荔枝,“南海所生,尤胜蜀者,故每岁飞驰以进……”(《唐国史补》)。
那么,贬官是怎么离京上任的呢?据《唐会要》卷四一载:“天宝五载(742)……敕(李林甫加速迫害异己),应流贬之人,皆负谴罪,如闻在路多作逗留,郡县阿容许其停滞。自今以后,左降官量情状稍重者,日驰十驿以上赴任。”张籍《伤歌行》称:“黄门诏下促收捕,京兆尹系御史府。……邮夫防吏急喧驱,往往惊堕马蹄下。”韩愈《赴江陵途中寄赠三学士》忆当年:“中使临门遣,顷刻不得留。病妹(其十二岁女,在途中病逝)卧床褥,公知隔明幽。悲啼乞就别,百请不颔头,弱妻抱稚子,出拜忘惭羞。”何等严苛酷烈惊心动魄!宋哲宗绍圣初年(1094),因反对恢复变法而遭贬谪的秦观南迁,在湖南郴州的驿站里发牢骚:“可堪孤馆闭春寒,杜鹃声里斜阳暮”——好在那时太祖赵匡胤有遗训,对文人网开一面一律不杀,所以他还可以蹒跚地请上路的驿卒带给远方的旧友东坡居士、山谷(黄庭坚)道人等和昔日的青楼红颜知己了;东坡居士贬官海南昌化军挂名“别驾”,叹息“此间食无肉,病无药,居无室,出无友,冬无炭,夏无寒泉,然亦未易悉数,大率皆无耳。”(《答秦(观)太虚书》),三年后遇赦北归离开时感慨万千(《澄迈驿站通潮阁二首》之一);南宋末宋帝等被虏北上,途中,曾身为度宗昭仪的王清惠在驿馆壁上题《满江红》抒亡国之痛:“千古恨,凭谁说。对山河百二,泪盈襟血。客馆夜惊尘土梦,宫车晓碾关山月。”而明万历二十年(1592),被贬的汤显祖,回老家途中留宿莲塘驿,却受盛情接待倍感安慰,是夜,汤作《南恩道中》诗:“……入门问小吏,知是莲塘驿。……惟余千里心,闲房眷幽客。”
风水轮流转,当道奸臣亦有被贬之日,声名狼藉的八十岁蔡京被贬,沿途民众硬是不卖食物,还住不上驿站,奈何,终于在长沙荒庙冻饿毙命;南宋奸相贾似道被贬,在木棉庵遭押送的郑虎臣所杀,不得善终;明崇祯(1628)帝朱由检登位,阉奸魏忠贤遭到弹劾,被流放凤阳去守皇陵,出京的时候竟然还带着卫兵1000人、装了满满40大车的金银财宝招摇过市,这大大激怒了皇帝,导致他在途中住阜城尤家店客栈畏罪自尽,随从亦作鸟兽散。
司马迁在《报任安书中》说:“盖西伯(文王)拘而演《周易》;仲尼厄而作《春秋》;屈原放逐,乃赋《离骚》……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。”余秋雨在《文化苦旅》《洞庭一角》感悟为:“中国文化中极其夺目的一个部位可称之为‘贬官文化’”——诚然。如今驿站古迹已是华夏文化的一部分,所谓“夕阳、残道、西风、枯藤、昏鸦、瘦马、碑刻”,对游子发思古之幽情,具有某种旅游市场开发潜力。